为什么我觉得撒但是英雄?
对于无神论者,我们先预设一个前提:茫茫宇宙,只有全能唯一的上帝,他创造了万物,包括天上的神和地上的人。在天国,也并不是神神平等,众神们分为九等。撒但本是等级非常高的大天使。
另外,上帝造神和人时给了他们自由意志。为什么这么慷慨?大约作为全能唯一的上帝,他太寂寞了,他觉得神和人对他的虔诚敬畏信仰太乏味了,不够劲,他要的是他们自发的、出自真心的敬畏和信仰,他要的是他们通过自由意志的选择来忠顺、笃信和敬畏上帝。
“如果不给以自由,只照不得已行事,
显不出本心的主动,那末凭什么证明他们的真诚、实意、忠信
和挚爱呢?意志也好,理性也好
(理性也包括选择),若被夺去自由,
二者都变为空虚、无用的了,
二者成了被动,只服从不得已,
而不服从我,这样的服从,
有什么可赞赏?我怎么能高兴呢?”
……
“你的意志本是自由的,不为难逃的命运和严酷的必然所支配。
他要求我们主动的服务,
决不要我们勉强的顺从,”
……
“只要你们始终顺从,完全保持那
创生你们的上帝的家,永不改变。
这时,你们就尽量享受
这个福地中至高无上的幸福吧。”
然而,撒但偏偏将自己的自由意志用来反抗上帝。这在上帝看来,是对自由意志的误用,这是罪。他给众神和人类自由意志,是让他们用来服从他的,而不是用来反抗他的。撒但起义失败,被打入地狱。这是天使的堕落,是天使自甘堕落。
那么,撒但为什么好好的大天使不当,要去反抗上帝呢?因为有一天,上帝召集众神,颁布他的宣言:
“‘你们众天使,光明之子听着!
诸位王、公、有势、有德、有权的,
听永存不灭者,我的宣言!
今天,我宣布我的独生子的诞生,
并在这个圣山上受膏即位,
他就是你们瑞所见在我的右边,
我指定他做你们的首领;
我亲自宣誓,天上众生灵都得
向他屈膝,承认他是主宰。
……
背叛他,就是背叛我,
一旦破坏统一,便要从神和福地
抛掷出去,落到天外的黑暗深渊,
他所设置的拘留所,永远不得救赎。’”
原来,天父宣布圣子被封为弥赛亚、受膏者,让众神忠顺于上帝之子。而且,这时,他似乎忘了他的“自由意志”之说,反而一昧要求众神臣服于上帝之子,且威胁说背叛他便要被逐出天堂,打入地狱。
其他的天神都习惯于服从,从没有想过运用自己的自由意志去思考。偏偏撒但不高兴了,你可以说他嫉妒,可以说他骄傲,反正他有反骨,不愿意接受这种安排,“治人者既发布新法,我们治于人者也可以改变初心——”他率领三分之一的天军反抗了。也就是说,有三分之一的天神认同了他的看法。
“我们这些一向对他屈膝献殷勤,
卑躬恭敬的,该怎样迎接这位新贵!
侍奉一位,已是难堪;况且是两位!
如今他宣布,他的影子也该受尊敬,
双倍的奉承,我们怎么受得了?
……
难道你们愿意伸出头颈去受缚,
愿意屈下软弱的双膝在他面前?
……天上的子民,
本来不从属于谁,即使不完全平等,
却都自由,平等地自由
不相矛盾,可以和谐共存。
……
论权力和光荣,虽有所不同,
但论自由,却都是平等的。
……
怎能拿法律和敕令压在我们头上?”
那些一惯服从,从不会,从不曾自由思考过的天神们骂撒但身居高位却忘恩负义,不知感恩,因为撒但乃上帝所造,上帝宣布他的独生子继承王笏,众神必须跪拜且恭敬地承认他是正统的王才是,而撒但居然反对?!
其实,虽然上帝将自由意志赐给了众神和人,但若你用自由意志来反抗他,却是万万不行的,你只能自由地服从于他。
撒但能自由地思考,想他人所不敢想;他敢于反抗,打入地狱也不气馁,知其不可而为之,继续反抗到底。这世界成王败寇,所以他被丑化成恶魔,依我看,与其跪在天堂,不若站在地狱!这样的撒但就是英雄,孤胆英雄,悲壮的英雄。
撒但是悲壮的,因为如果这一切只是上帝的设计,他只是颗棋子。上帝欲立圣子,他需要有天神来挑战权威,再通过打压他来巩固圣子的地位,树立圣子的威信,那么撒但的一切只是徒劳,他像孙悟空,永远跳不出如来佛的手掌心,他认真在做的事,在别人眼里只是个笑话,这才最可悲。
“他抬起忧虑的双眼,环顾周遭;摆在眼前的是莫大的隐忧和烦恼,顽固的傲气和难消的憎恨交织着;霎时间,他竭尽天使的目力,望断际涯,但见悲风弥漫,浩渺无垠……”
每个人的内心都有一个撒旦,是那不羁的灵魂,那不甘屈居人下的心。然而,有几个人能有撒但的胆量与勇气去追求自己的内心、去反抗、去争取呢?
读弥尔顿的《失乐园》,感觉这本书对我的触动比读《神曲》或《浮士德》时更大,也许有些地方引起共鸣了。弥尔顿在写上帝、写天神时束手束脚,可是一旦写起撒但来,气势磅礴,想像奇诡,可见他对撒但也怀有深厚的同情与理解。
弥尔顿在双目失明的情况下,口述完成名扬后世的三部伟大著作:《失乐园》和《复乐园》,诗剧《力士参孙》,令人佩服。更值得尊敬的是,他自己身为英国书报检查官,却主张尽可能多的自由,主张使用限制的最低原则,即此自由不能侵犯彼自由。他写于1644年的《论出版自由》,成为言论自由的基石。
(所读版本:电子版中译本 朱维之译,偶有参照原文。)